苏海图月色

　　□田蓉红

　　那年中秋，因为参与一次慰问，去了苏海图边防哨所。

　　苏海图，位于巴里坤哈萨克自治县三塘湖镇北部，平均海拔1400米。边防哨所与最近的村庄之间，隔着120公里的戈壁。

　　傍晚时分，一轮橙黄硕大的月亮从阿尔泰山余脉东段的海来山缓缓升起，停留在苏海图的上空。朗朗月光，映照着一望无际的戈壁，为这里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光芒。

　　在苏海图，除了风，一切都是不慌不忙的样子。石头、红柳像哨卡上战士们笔直站立的身影，一动不动。

　　在同一片月光下，苏海图是寂静的。戈壁那头则是另外的景象：炊烟缭绕、田野阡陌交错；城市繁华热闹、车水马龙。

　　来哨所之前，他们也生活在那充满烟火气的画面里，家人闲坐，灯火可亲，日子寻常而又温暖。直到穿起军装的那一天，他们来到这遥远的边境线，在群山的皱褶里，像红柳一样，把根深深扎进那遍布砂砾的土层中。

　　没有去过苏海图的人，想象不出那里的辽阔和空旷。苏海图山东接海来山，西接呼洪得雷山，它们紧紧靠在一起，把一片偌大的戈壁收拢在自己的臂弯里。那些哨卡上的战士，是苏海图的眼神，他们用鹰隼的警惕，时刻环顾四野。

　　当我们乘坐的车辆在通往苏海图的路上快速行驶时，同行的人，指着北面遥遥而来的山说：“相信不，我们一出现在这戈壁上，哨卡上的目光就一直在跟着我们了。”听闻此言，我们顿时对那蜿蜒在地图上的边境线心存敬畏，更对那些守护在祖国边境线的军人心存敬意。

　　三四个小时的路程，车窗外风光单调，风力却始终没有减弱。因为毫无遮拦，戈壁上的风来去自由、随心所欲，它们带走地表能带走的尘土，裸露出褐色、青色的砂砾。反射的阳光，带来远处风物的虚像，为这戈壁虚构出浩渺的湖泽。远远看去，天地的尽头烟波荡漾，远处的山和戈壁都在那烟波之中被虚无地润泽着。

　　事实上，苏海图缺水，仅有的一股山泉水被战士们引来，流进哨所周边一畦小小的菜园里。菜园周边是用碎石堆砌的低矮围墙；菜园上面用塑料布支撑起一个拱形的透明帐篷。菜地里原有的砂砾被一包包地清除出去，又被战士们外出巡逻时顺道带回的一包包的山土所填充。

　　菜园里的种子来自五湖四海，每个回乡探亲的战士回来时都会带来一些家乡菜种，在战士的细心呵护下，它们很快在苏海图落地生根、开花结果，用家乡的味道慰藉着战士们的思乡情。

　　菜地不用每天浇水，那些山泉水便慢慢汇聚在一个小小的人工湖里。堤岸也是石头垒砌的，周边有碎石铺成的小路，小路的另一侧，有垂柳和白杨。青褐色的苏海图山，因为这些水和这些绿色，增添了几许柔美。

　　比这些绿色更能打动人心的，是战士们讲给我的故事。月光下的人工湖微波荡漾，让人工湖犹如落在人间的另一个月亮。讲故事的战士坐在我对面，他稚气尚未完全褪去的脸庞，被风吹得有些粗糙，眼神却如月光般清澈。

　　他说，每到节日，他们都会收到很多慰问和祝福。让他最难忘的是第一次在哨所过中秋节，一位大河镇商户村的村民骑着摩托车，带着妻子和她亲手做的大蒸饼，穿过巴里坤盆地、莫钦乌拉山，又穿过三塘湖盆地来看望他们。

　　他说，那个蒸饼真大啊。害怕路途遥远蒸饼被颠坏了，夫妇俩用一个直径50厘米的大圆盘子装起来，又用一层塑料布细细裹好，由妻子抱在怀里，一路就那么赶了过来。切开的蒸饼里，一层层撒上香豆、百合，以及向日葵花盘晒干碾碎制成的植物香料，飘满田野的清香。夫妇俩把切开的蒸饼一一送到战士手里说：“我们这儿过中秋，家家户户都要做蒸饼，吃了蒸饼，这个八月十五就圆满了。”

　　后来，他才知道，夫妇俩是当地的拥军模范，他们为边防战士送蒸饼已经送了16年，那条从商户村通往边防哨所的路仿佛是只属于他们的路。有一年，装蒸饼的盘子被遗落在戈壁上，第二年他们来时，居然看到它还放在原地。

　　他还告诉我，有一个60多岁的大妈前几年总会托民政部门送来自己亲手做的鞋垫，说山里风大，要让那些孩子注意防潮。到后来，自己做不动了，就让儿子从市场上买鞋垫送到哨所，还嘱咐儿子，一定要买够，一个战士都不能少。

　　“其实，部队上供给充足，但他们的心意，我们总是不敢辜负。”大妈做的鞋垫，有些陪战士们一路巡逻，翻山越岭；有些则不舍得穿，一直留着，复员了，也要打进背包里带回家。

　　还有那些送到边关的歌舞表演、共同包饺子的温馨、小曲子里的欢畅、写在卡片上的童心寄语，都被他们一一收藏在心里。因为这些珍藏，在边防驻守的日子里，再崎岖的路走着也觉得有劲，再苦的训练也能坚持。

　　他记得一位退伍老兵临走前，含着眼泪，把这里看了又看，一个劲叮嘱他们“好好替我们守着，这样才对得起我们的亲人。”

　　他讲这些故事的时候，月亮就停留在苏海图的上空，仿佛也在静静聆听。每一个月，它都会圆满一次，将更加清朗的光辉洒在这块戈壁上，代替驻守在这里的战士，去看看那些石头、红柳和戈壁以外的生活。

　　月光下的边防哨所，慰问演出已接近尾声，也许是婉转的歌声和欢快的舞蹈点燃了边防战士青春的热情，有战士自告奋勇拿起话筒，大声唱着自己心中的歌，“一边是故乡，一边是家园，请祖国放心，请妈妈放心，这戈壁的大风，会吹得我更加坚强。”

　　那歌声如此有力，让我在多年以后，还能一遍遍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