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唐代烽燧凝聚的国家记忆

2022年03月25日 09:08   来源:天山网-新疆日报原创

  【文化视点】

沙堆烽遗址出土的唐代军事文书残片。

沙堆烽遗址出土的戍边战士的麻鞋。

  天山网-新疆日报记者 张海峰

  “2021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初评,克亚克库都克唐代烽燧遗址上榜,这是它二度参评。“通过参评,让更多人关注这座唐代沙堆烽遗址,了解一千多年前唐王朝对西域的有效管辖和治理。”3月14日,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长李文瑛说。

  屹立千年的唐代烽燧

  在新疆,目前被国家认定的长城资源有212处,克亚克库都克唐代烽燧是其中之一。烽燧遗址位于尉犁县东南90公里处的荒漠无人区,由烽燧、居住房屋等建筑构成,曾是一处结构完整、功能齐备的综合性军事设施。

  在孔雀河北岸,密布着由11座烽燧组成的唐代烽燧群——“孔雀河烽燧群”,它们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克亚克库都克烽燧是其中一座。

  自20世纪80年代开始,文物工作者多次对孔雀河烽燧群进行考古调查和研究。2019年,克亚克库都克唐代烽燧遗址考古发掘被纳入“考古中国”重大项目。2019年至2021年的3年间,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的考古工作者对其进行了近18个月考古发掘,出土各类遗物1450余件(组),入选2019年度“考古中国”丝绸之路重大项目成果和“2020年中国考古新发现”。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馆员胡兴军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

  克亚克库都克唐代烽燧修筑于一处9米多高的大型红柳沙丘上,在唐代被称为“沙堆烽”。2019年开始发掘时,发现烽燧顶部的房屋等建筑遗迹已被千年风沙摧毁,烽燧的迎风面也遭到严重风蚀,仅剩下原来的一半左右。即使如此,历经1200多年,它依然巍然屹立。

  “根据出土文书,我们推断沙堆烽为唐代焉耆镇下设的军事设施。从始建至废弃,差不多历经了一百年。”胡兴军说。

  唐代戍边生活图鉴

  在工作室,胡兴军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精致的文物匣子,里面安放着一件刚完成修复的唐代遗物——一个用草和红柳签编织的兽夹。“出土时,一条羊腿还在夹中。这样的兽夹,我们在沙堆烽遗址发现了好几个。”胡兴军说。

  烽燧遗址累计清理出土各类遗物1450余件(组),均为戍边将士日常生活、工作器物。这些珍贵的遗存共同构成了生动鲜活的唐代戍边将士生活图鉴。

  烽燧中出土的纸质文书,许多与屯田相关。“伯健”“黄特”等唐代耕牛常用名也出现在文书中。考古工作者还发现了两把镰刀木柄,此外,还出土了大量植物种子,从中浮选出40多种不同植物,有水稻、青稞、大麦、小麦、粟等粮食作物,还有桃、杏、枣、核桃等。

  胡兴军介绍,在唐代,粮食转运到西域不仅周期长,而且费用高昂。为了解决戍边将士和往来使者的粮草供应,唐代沿袭了历代中央政权屯田戍边的传统,西域的屯田规模进一步扩大。“每座烽燧周围都开垦有几亩耕地,将士们需要一边戍守,一边种地。”

  烽燧遗址还出土了不少动物骨头,有马鹿、黄羊、牛、羊、骆驼、天鹅、鱼等,多属野生动物,还发现织补渔网的木梭。胡兴军分析:“当时的粮食产量较低,没法完全满足需求,将士们不得不经常捕鱼、打猎,抓些野味,改善生活。”出土文书记载,一些戍卒还把“酱菜”“干菜叶”作为礼品送给上级,唐代边塞生活的艰苦可见一斑。

  2020年,考古工作者在烽燧出土的葫芦残片上发现了丁香酸,这是葡萄酒的主要成分。这一发现,仿佛让“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的情景再现。

  2021年,考古工作者在烽燧下部西南侧发现了一个水塘。“这里是烽燧遗址地势最低洼的区域。我们挖到5.5米深,地下水就冒出来了。水有淡淡的咸味,但可以饮用。淤泥中还出土了唐代陶片和石块。这个水塘的发现,揭开了唐代戍边将士生活用水来源的谜底。”胡兴军兴奋地说。

  在沙堆顶部西侧,考古工作者发掘出3间房屋,都是用“减地法”掏挖修筑,面积约80平方米,屋内有凉炕、灶、柱洞等遗迹,墙内壁残存草拌泥皮和白灰墙面。这些简陋的住所,就是唐代戍边将士的“营房”。

沙堆烽遗址出土的唐代铠甲残片。

  在胡兴军工作室,笔者还见到一件极其珍贵的唐代铠甲残片,厚实的牛皮用粗糙的麻绳缀连。即使穿越千年风沙,依然厚重坚韧,让人想到“黄沙百战穿金甲”的英雄豪情。

  此外,烽燧遗址出土的遗物中还有木质的杯、碗、筷、勺,陶质的缸、罐、碗、碟,染织衣服、麻鞋,武器装备,上传下达的公文信函等。

  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荣新江说,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考古新发现,反映了一座西域唐朝烽燧的完整面貌,让我们认识到唐朝烽燧的作用和日常运作情况,大大补充了唐朝军事防御制度的细节,有力地证明了唐朝对西域地区的稳固控制,以及对丝绸之路的路政建置的持续维护。

位于尉犁县东南90公里处的荒漠无人区的唐代沙堆烽遗址。 图片均由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提供

  文书揭秘边塞风云

  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考古之所以备受瞩目,源于其丰硕的成果。遗址出土纸文书、木简883件,是近年国内烽燧遗址出土数量最大的一批唐代汉文文书,且内容极其丰富,涉及军事、政治、经济、文学等诸多方面,许多内容是国内首次考古发现,蕴含极高的历史文化价值。

  其中,军事文书数量最多。胡兴军介绍:“在这些文书中,我们新发现了历史文献从未记载过的军事机构和线路,如掩耳守捉、焉耆守捉、榆林镇、临河烽、猪泉谷铺等军事机构,以及楼兰路、麻泽贼路、焉耆路等防御线路。”

  唐代,中央政府对西域的管理大为加强,先后设立安西、北庭两大都护府,统辖天山南北。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属于安西四镇中焉耆镇东境军事防线——楼兰路上一处基层军事管理机构。“这些新发现填补了历史文献关于唐代焉耆镇军镇防御体系记载的空白。楼兰路、麻泽贼路等路线的发现,为研究楼兰地区古代交通和丝绸之路的变迁提供了新的资料。”胡兴军说。

  有意思的是,在烽燧遗址共出土的883件文物中,居然有不少木简。“唐代,造纸术已经普遍推广,为什么还用木简?”面对这些国内首次出土的唐代汉文木简,胡兴军最初颇为困惑,认真研读后他发现,“木简上所记载的基本都是最基层的烽燧之间传递的情报,或向上一级要塞汇报工作的内容。木简上有明显刮削痕迹,说明曾反复使用过。这就是唐代‘计会交牌’的实物标本!”

  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是一处游弈所驻地,管理着若干“烽”和“铺”。烽铺之间或烽铺与游弈所之间,每天需要将侦察获得的军情,以“计会交牌”方式进行交流或汇报。

  文献记载了游弈所常与烽铺间的“计会交牌”,但这种制度具体怎么运行,并无详细记载。此次考古发现,解开了这个历史之谜,填补了史书空白。

  此外,出土文书中还有上级传达的时局战报、下发的军情命令,基层上报的日常巡查记录、将士的换防升迁、武器资装的报废申领、军粮的收支账目、战马的疫病处理等,均为国内考古首次发现。其丰富的内涵堪称唐代边塞生活的“宝藏”。

  值得关注的是,烽燧遗址出土文书99%为汉文书写。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郑州大学特聘教授刘庆柱认为:这充分说明,汉字一直是当地官方通用语言文字,它是中华五千年不断裂文明的佐证,显示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典章制度对西域地区深远影响。

  遗址中还出土了用焉耆文书写的纸文书和木简。“唐朝,中央政府在西域任用了一些本地官员,我们推断戍边将士中也会有一些本地士兵,烽燧出土的文书中提到过‘于阗兵’。”胡兴军推断,“这说明从一千多年前开始,西域先民就和来自中原的将士一起守卫边疆,共同守护家园的安宁。”

  新春伊始,长城国家文化公园(新疆段)项目正式启动,作为重点项目之一的克亚克库都克唐代烽燧遗址的修复与保护工程将在今年开工。“期望这座历经千年的唐代烽燧遗址成为讲述历史、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活教材。”胡兴军充满期待。

[责任编辑: 张赏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