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05月17日 12:31 来源:北京青年报
阿城文化隐喻的一次视觉化
电影《孩子王》基本完整使用了阿城小说的故事框架:“文革”时期,下乡知青老杆儿(谢园饰)被选派到农场学校去教语文,却在不经意间开启了一次教学实验。他抛开下发的教材,从识字入手,引导学生不再抄袭标语口号和社论文字,而是学会用自己的语言去讲述身边的故事。学生中最为勤奋的王福识字数千,尤得老杆儿赏识。然而老杆儿离经叛道的教学方式被上级部门知晓,其教师生涯被终止。在离开时,老杆儿将字典送给了王福。
作为教育题材,《孩子王》很容易被看作是与《凤凰琴》(1994)《一个都不能少》(1999)同类的教育片,影片在戛纳电影节甚至还被授予了“教育贡献奖”,然而这不过是一个明显的误读:《孩子王》的焦点并非对教育者献身精神的颂扬,亦非对“知识改变命运”或“希望工程”的验证,而是对被高度政治化、教条化、空洞化和僵化的教育体制、教育内容以及教育思维的反省,乃至对其身后更为深晦的文化传统的反思。这是电影与小说共通的内在主旨。
电影保留了原作的反思性,甚至还对其有所强化:纸张紧缺以致发不出学生的课本,但用来“糊墙蛮好,擦屁股也行”的各种批判材料却堆积成山,无人问津;语文课本与政治课本没有两样,都为同样的阶级斗争和革命话语所充斥;“你可是要整我”“闹是没有好下场的”,这些令老杆儿悚然回头,意味深长的语言,或许只有那个特定年代的人方能有刻骨铭心的体悟——所有这些在片中轻描淡写、一带而过的信息,对于那些戛纳评委来说,都显然太过于隔膜和隐晦了。
阿城的小说原本就是精微的寓言体风格,而陈凯歌的电影则进一步将这种文化隐喻视觉化,其镜头语言上并不像《黄土地》那样有意采用颠覆或革命性的形式表达,而是更为重视其内部的隐喻性:山坡之上的学校,便是人类文明的投射;静默的长镜头、广漠高天的大远景构图和人景比例,回荡山间的伐木声,毁林烧荒后的枯木如复活节岛雕塑般林立,展现了自然的壮阔苍凉与人类之渺小愚蠢,当中无疑借用了《树王》的主题;黄昏老树下,古老歌声里,甩着袖子或扶手矗立的老杆儿,象征着人类永恒的孤独感;煤油灯身后巨大的阴影,是晦暗历史无法摆脱的恐怖;墙上分裂镜子中的两个自我,乃至无意创造的“牛水”一字,则是文化与个体/集体无意识关系的象征。